李昌平近日对他的中国乡村建设和治理作了较详细的介绍。
五大服务
他的乡建平台主要是他创立的中国乡建院(中国乡村建设院),原来叫中国乡村规划设计院,总部在河南信阳郝堂村,中国乡建院主要通过政府采购的方式为农民提供五个方面的服务:
第一个方面,乡村建设的规划设计和施工指导。目前农村的规划设施都是按城镇的规划设计,没有按农村的规划设计,乡建院不仅规划,还负责实施。
第二个方面,做农民组织的内置金融。(有了内置金融,)农民就可以(用土地使用权)抵押贷款。可以做土地流转。在湖北一个地方,两个月时间,就有1500亩土地流转到合作社,我们在村里设了金地融托经济服务社,村子内部的服务社,实质是合作社的形式。功能有什么呢?比如农民的土地,出去打工了,原来是互相转包,一亩地30块、50块或80块,现在进入合作社,转包费可以达到200块,十年的利息收入(地租收入)一次性得到也可以。想拿承包土地抵押贷款也可以,假如土地租金是(一亩)200块,相当于5000块存到银行的利息,那土地就值5000块,打八折可以贷4000块。土地还可以存到金地融托经济服务社,一亩地5000块,存10年,给8%的利息,存15年,给10%的利息,存20年,给12%的利息,存的时间越长,给的利息越高。农民可以随时把钱取走,(土地使用权)变现。比如有的村民去武汉安家了,也不回来了,想把土地财产变现,可以通过金地融托经济服务社实现退出。
房屋和宅基地也可以经营,有些十几年二十几年没有住人,有些村子离城市比较近,这些房屋和宅基地是可以经营的,签了协议之后,资产就可以进入服务中心,进行经营。但这都是在坚持集体所有制不变的条件下,坚持统分结合双层经营体制不变的条件下来做的。和一般设计的先进行土地的确权,金融下乡后进行抵押的搞法不同,那个搞法说的很美,但不可实现。农民土地有70年的权证,专家的设计是银行应该会接受农民的土地抵押,现实的条件下,只要你是银行行长,肯定不会接受抵押贷款。为什么呢?银行连小企业都不愿意贷,怎么可能把钱贷给农户。一个亿贷给农户,需要贷一万个农户,需要多少个信贷员?如果贷给企业,一个亿可以就贷给一家企业。从成本考虑,银行还是不愿意把钱贷给小农。与土地经营权时限和是否私有没关系。第二个,银行把钱贷给企业,企业在银行开账户,银行知道企业的现金流等信息,可以控制风险。把钱贷给农民,(银行)发现信息完全不对称,不能控制风险。第三个,银行把钱贷给企业,企业不还钱,可以变卖他的资产,抵押品也可以变现。而农地,一家几亩,分成好多块,抵押后不还钱,银行既没法经营你的土地,也没法变现你的土地。所以小农土地是不可以成为正规金融的抵押品。
现在的问题不是土地制度不适应金融制度,是金融制度不适应土地制度。问题是如何建立适应小农经济的金融制度。
中国乡村建设院总部所在地河南郝堂村原来就是河南金融改革试验区。做内置金融后,现在农户的能力增强了,过去到城里买房子没钱,现在可以用农地、林地抵押贷款。
农村的治理也变得有效。村两委和农民的关系改善。
乡村的内置金融,有些我们(乡建院?)会放一些资金。
第三个方面的服务是(环保和)景观服务。将垃圾分类,进行污水处理。农村的污水处理,不是建立污水处理厂,而是用农村的树草去调整,通过沙、植物、荷花田等来治理,污水不出村,成本很低。先要调查村庄里有哪些污水,有哪些疾病。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分类。将垃圾分为干垃圾和湿垃圾,能卖钱的,不能卖钱的。原来设计的是一个月政府来拉一次垃圾,现在已经是一个季度来拉一次。没有垃圾,没有污水,村子很漂亮。外出打工的回来有的在村里乱扔烟头,家里小孩就会批评他把城里的坏习惯带回来。但是这些的基础是先把这个村组织起来。
第四,村里还成立了居家养老服务中心,为老人提供服务,可以去看电视,看电影,看书,吃饭,洗澡。郝堂村二期会规划养老村。
将来农村的两大难题,其中一个是养老难题。未来养老村很有前途,新农村建设中将养老村作为一个方向 。
最后一个是培训,不仅是培训农民,还可以培训村干部、乡干部。今年准备面向全国,两个月做一次。只要愿意听,不收培训费,吃住自己负责。
逆城市化让农村可消费
我们在做一个整体性的服务,系统性服务,不是单一服务。
我们是适应逆城市化的趋势,建设三生(生产、生活、生态)共赢的,有主体性,可经营性的,共富新村,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
适应逆城市化的趋势。将来有10%的农村抱团进入城市,随着农业现代化,有60%农村将空心化。这些不是我们管的。但还有30%的村庄会变成中心村,人口会增加(这个是我们关注的)。城镇化到一定程度会逆城市化,美国到一定时间城市中心密度下降。
逆城市化让农村可以消费。比如让土坯房、茅草房保留下来,城里孩子下乡,会感到奇怪,会去了解,让文化得到传承。
生产、生活、生态,三生共赢,不能因为生产而破坏生态。
村社共同体的主体性
乡村要有主体性。内置金融建立起来后,用土地和林地抵押贷款,可以团结农民,不依靠开发商了,每年末老人可以留千儿八百,(郝堂村)村资产三四千万了,经常有人去参观。
村领导不再围着上级领导转,有很多事要干。主体性增强,不再依赖上层政府和上层领导。
村社共同体的主体性,和村两委不一样,村两委主导的村社共同体,三位一体,建设经济、建设社区、治理社区。事权统一,统一产权,统一财权。产权、财权支撑事权、职(治?)权。不抛开村两委,农民自治,不是要把集体经济搞垮。
把一个村庄的主体建起来了,乡建院只是一个协作者,建成后可能就离开了。
经营乡村
乡村应该是可经营的,这么多年探索后,(我们)总结出经营乡村的概念。政府一个新的增量下去,应该要激活农村巨大的存量。我们强调经营乡村,当然是农民自主的经营乡村,不是来一个开发商去盘剥他们。
有经营乡村的理念,规划就会做得不一样,和城里的不一样。找到人、建筑、自然和谐的关系,保留历史和传承。可消费,可经营。
郝堂村还建了尿素分离的厕所。一个系统的乡村,外来者是可以学习的。只要把乡村经营起来了,所有的东西都能变成收益。比如城里小孩去农村,听说过“鲜花插在牛粪上”,但是没见过。他可能会等一泡牛粪等半天。在类似这些事情上,乡村可以提供一些服务。
去年到珠海市,那里有一万多套闲置的房屋。那里交通方便,我们提出面向全国经营,让东北的人去过冬。
我们提出把闲置的资产集中(在)合作社。合作起来,利用起来,经营起来,流动起来。
还可以搞农业发展基金。我们提出政府搞一个引导基金,我们从市场上配套资金。
和一百年前的乡建大师梁漱溟比,现在有很大发展,(我们)有一个系统性服务,方式也不同,用政府采购的方式,提供服务、产品,更有效率。
中国乡建领域的人才很多。希望有有更多的人形成我们一样的组织,比如有一百个乡村建设院,来竞争,政府来采购时更有选择性。希望更多的人得到启示,走我们这个道路。我们完全可以超越一百年前的前辈。
只要我们这些知识分子,面向乡村提供服务,不管你是哪个派别,到了乡村就没派了。各种信仰的人,都没有分歧了。
答问
问:(乡村建设)普通人能搞起来吗?
李:身份有一定作用,主要是我们有团队。现在我们不要资金,是别人采购我们的服务,我们不需要资金。
问:谁来采购?
李:主要是政府采购。一个村子给几十万的有,给几百万的也有。
助人互助,互助助人。在协作的过程中培养协作者。现在信阳的协作中心,每年都能提供服务。我们的团队去协作别人,(后来)当地(成熟起来)的团队会留下来。地方有很多人才。走一个地方发现一个人才,就收到我们的团队,可以到另一个地方去带团队。
问:怎么将人吸引过来?
李:将来有没有人当农民,农村有没有希望,就是看有没有收入。郝堂村已经有一百多人回去了,还有外地人去了。郝堂村的房子都经营起来,出租了。
问:后面的案例中是否还要先投入?
李:内置金融时,三个方面的引导资金,一个是乡建院,三十万左右,政府匹配五十万到一百万,再就是乡贤,资金的利息收入捐给老人。
问:以前曾经关注几个问题,一个是郝堂村有无推广价值,第二,乡建院何时撤出来,让当地人自己可持续发展。再一个是,成本的问题。比如人力成本。
李:主要看你的服务是不是有价值,政府可能每年都有一部分(乡村建设方面的)钱,关键看你的服务,(决定)是不是给你。只要有价值,就会给你。
可不可以复制?在乡村建设过程中间,这个词可能不太准确,我们做的是一个复杂系统建设。几乎不是一个完全复制的过程。
在一个地方做一年到两年,我们希望作为协作者的我们走了,他们还可以做我们的工作。
问:内置式金融怎么存活?
李:部分引导资金可能不要利息。300万贷出去,年利息收入可能在15万,300万只支付12万,纯利润3万。假如将资金扩展到800万到1000万,(会有更多收益。)这是一种收入。
第二种收入,搞新农村建设,农民自己把土地流转进来。有一些农业产业化项目。
(郝堂村?)目前没有闲置资金,没有赖账,没有出现过一笔坏账。
问:内置金融是不是还是开放式?
李:按银监会的规定,只能在村内,不能出村。贷款方面,有小组评议,理事长没有直接贷款权,但有否决权。账面上没大额的现金,有一个钱都贷出去了。这和有些高息揽储的合作社不一样。(我们会)根据资金需求来。
问:
李:主张农民村社共同体,内置金融,可以实现抵押贷款,和农民产权(70年土地使用权)相匹配。金融是农民村社共同体的心脏。还有一个方面,今天农村大部分人要进城,进城后宅基地怎么流动,怎么变现?老人出村,新人出生,没有内置金融,无法实现交换。
问:还有个问题,如何解决村里的教育?
李:郝堂学校是我们乡村建设的一部分。乡村建设需要一种观念教育,(环保理念也是一种教育)比如垃圾分类,尿粪分离,采取的是小手牵大手。小学的教育还有茶艺课,有老师、志愿者去开课。原来130几个孩子,现在有200多个孩子。通过学校,要把家长也放进去。老师经常家访。要形成一种好的风气。带来教育,带来孝道。
问:您刚才提到,做内置金融时,有三方面的引导资金,一个是乡建引导资金,一个是政府匹配,再有就是乡贤资金,这些引导资金在其中占股权吗?还是只作为贷款的原始资金?
李:大部分不占股权,乡贤资金三到五年,不要利息收入。三到五年后是可以转化为优先股的。政府资金不会再拿回去。我们的引导资金一般不占股权,如果希望我们占股权,也可以。我们的目的是在全国建设很多点,将来可以做很多事。
问:内置金融在农村这个土壤怎么可持续发展起来?
以郝堂村为例,有一部分资金比如政府、乡贤、乡建院的不需要利息。
资金按照当地信用合作社的利息走,10元到年底加利息收入有14-15元。不要利息的一部分资金带来的收入部分留存,部分用于老人分红。
土地流转的收益归合作社。
郝堂茶叶,有了金融,可以做更多经营。过去没有,只能以更低的价格出售。
在一个村社内部,有现金,回报是高的。高的原因是管理成本低,郝堂村基本不用付工资。资金没有闲置,储备最多也就是5万。在一个熟人社会里,也没有赖账。
问:与资金互助社有什么异同,有什么特点?
郝堂的模式是不可能出现赖账的,只在村内,不能出村。贷款需要老人、小组同意。
根据需求决定资金规模,闲置少。
跟现在的一些资金合作社差异大。除了内置金融,其他的农村金融组织形式,我一律反对。
离开了农民自治的合作社是假的。
在现代社会,离开了金融基础的自治体,也是不成立的。
今天大部分农村人是要进城的,我们村社的集体成员怎么流动?会出现变现的问题。新的农民要出现,会成为村社成员。如果没有内置金融,这种身份改变就没法实现。我们说的户口、城镇化问题就很难实现。
如果城市商业银行、私人老板进农村搞金融,没有黑社会,是不可能开展的。如果金融进入黑社会手里,就完了。内置金融不同,是在农民手里,村两委、老人加入,成本降低,风险极小。
在中国,农民在农村是讲信用的,但离开乡村却未必。而且,一旦出现问题,农民所在的当地政府不会太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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